昨天下午一點多，一個大四的學生，從校園內一棟大樓屋頂的停車場，縱身躍下，結束了僅二十一歲的年輕生命。警察在她的背包裡找到了遺書，說是受憂鬱症所苦。
她是我們的學生、大家眼中的好學生、總是名列前茅的超級優秀學生。或許，就是因為一直以來都這麼優秀，要不斷保持優秀卻好辛苦，所以選擇自行了斷這麼累的生命。
昨天下午兩點半，她本來應該要來上我的課。中午十二點，我還接到她來信，向我抱歉她因為不明原因情緒不穩無法出席，她說她會去跟學校的輔導老師談，還不忘告訴我她作業已經做了。沒有想到一個小時後，她竟選擇結束生命。
前年，她在我的必修課中是全班最高分的學生，在其它課也是名列前茅。幾個禮拜前的寒假，當其他學生還在玩樂時，她已經坐在我辦公室，向我探詢這學期要教的都市設計課內容。我跟她說，這堂課很重，壓力會很大，她說她樂於接受挑戰，但也擔心她得修太多其它的課而無法負擔。上個禮拜她來上第一堂課後，跟我說她對這堂課非常有興趣，若要修的話得放棄其他課，得延一個學期畢業，即便如此，她還是要修。當時，我心裡非常佩服這個學生。我非常期待接下來與她的密切互動。對一個當老師的來說，得英才而教之， 不啻是一大樂事。
真令人心疼。直到選擇結束生命之前，她都還不忘當一個好學生，把作業做完，跟老師請假。甚至，上個週末，她還去當義工。
昨天當我收到她的信，非常訝異，未曾想過這樣優秀的學生會有情緒上的困擾。我告訴自己，下完課要寫封信問問她的狀況。萬萬沒有想到，在上課之前她早已往生。
同事傳來消息後，我在網路上搜尋她的新聞，鍵入「中大學生」、「自殺」關鍵字，卻出現好多筆。才知道，過去一年內，這已經是第五宗中大學生自殺的事件。網頁搜尋的結果，怵目驚心。
我不解，為什麼選擇結束生命之前的一個小時的她，已經情緒極度不穩定的她，還能那麼負責任地寄出告假信？還能那麼堅持地當一個好學生？昨晚，我不斷想著學業壓力這件事，晚上竟然夢到自己去參加考試，眼看時間快要到卻一直找不到座位，終於找到座位後，旁邊是一個許久不見的老友，但我因為急著要把考卷寫完，所以選擇忽略這位老友，招呼都不打，狂寫我的考卷。
夢醒，驚覺，這夢境不就是我現在生活的寫照？學生為取得高分而汲汲營營，但教授又好到哪裡去？在升等的壓力下，每天也是庸庸碌碌，研究發表研究發表。沒有人覺得能夠撼動任何事情，沒有人覺得需要改變，於是，這樣的事情過後，大家會告訴自已，日子還是照樣得過。於是，時間的巨輪推著大家繼續埋頭苦幹，不給時間沈澱、思考。學生繼續為成績所苦，而老師太過忙碌沒有太多時間關注學生。
於是，我們一直活在這樣一個惡性循環中。
我知道許多香港學生承受著極大的學業壓力，因此患憂鬱症者不在少數。我也不過在中大第三年，竟已接觸到三個案例，而我所不知道的受憂鬱症所苦的學生，又不知凡幾。學業成績不知道壓垮了多少學生的身心靈。來自父母、學校（老師）、社會的壓力，一重又一重地加在心靈上根本還是孩子的大學生身上，於是，學習不再有樂趣。
同事說，「香港是一個壓力大到殺人的地方」。
過去，我從新聞上感受，只能搖頭嘆息。今天，我不幸地從自己的生活中體驗到，親眼看到失去好友的同學們個個哭到崩潰。
為什麼，所謂的進步繁榮富裕的社會被搞成這樣？我很憤怒，但不知對誰憤怒。我們都是造就、支持、強化這個壓力結構的一份子。
我不禁想到，我在台灣唸大學時，那個「由你玩四年」的年代。那個年代，哪個大學生在乎成績？
如果，香港強調競爭的價值觀不改變的話，我很悲觀的認為，只會有更多的大學生因承受不了壓力而結束自己的生命。
謹以此文紀念Angela。願妳一路好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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